咩瓦

hackerdog

【Cuphead】艺人·戏子·疯子

*讲的是Beppi辉煌和没落的往事

*微量小丑糖

*私设有,而且很多

*都能接受的话,祝食用愉快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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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乐园竣工开张的头几年,三位创始人的关系还算和谐,男爵夫人经常举办茶会,邀请其他二位一起喝茶。最初她也会邀请火柴格林和瓦力·华保斯,可这两位一般会委拒,社交让格林感到紧张,他宁愿独自留在白塔里面;而瓦力就更不用说了,人家还要照顾儿子呢。

所以后来,茶会只有他们三人。

吉米永远准时赴约,带着小礼物和一束花出现在她家门口,赞美她“光彩夺目”,夸奖她的红茶温润醇厚,糕点甜美可口。总之在他口中,她的一切都很完美。如果她还年轻,可能会误以为这是一种追求,不幸的是(或者说幸运的是)她不年轻了,还经历过生死,所以只是将其视为礼貌。肉做的心才会跳,糖做的心脏硬邦邦。

贝皮就另当别论了。来不来,什么时候来,都要看他心情。有时他来得太早,桌子还没收拾好,甜点还在烤箱中;有时他来得太晚,大家都已经吃完了。半数时间贝皮根本不来,来的话也只顾埋头吃蛋糕,不怎么参与讨论。

就算开口,他的发言也颠三倒四,文不对题,毫无逻辑。他句句押韵,每句话却没有太多有效信息;他爱说歇后语,一语双关,妙语连连,可话语之间毫无联系。他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,速度之快,让他的听众跟不上。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情绪激动,哈哈大笑;有时候他说着说着又突然停下来,皱紧眉头,仿佛在思索刚才说到哪里,一般他都想不起来,但他也不在意,只是耸耸肩,开启另一个话题,或继续埋头吃蛋糕。

嘻嘻哈哈,疯疯癫癫,过度情绪化,追求刺激感,小丑贝皮就是这个样子的,夫人和灯神已经习惯了。在经历过最初的困惑后,他们便放弃了,一致认为小丑疯了,或傻了,或又疯又傻。所以他们对他采取放任的态度:即任由他说,直到说累了自己停下来;他们有意维持他情绪的稳定(“说得真好,贝皮。”“挺对的。”)但又心照不宣地忽略他的观点。

无论如何,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茶会,三位创始人还是慢慢熟络起来,于是话题不可避免地走向一个必然的方向。

“你为什么和恶魔签协议呢?”

先提出来的是冯糖糖男爵夫人,她搅动自己的茶水,貌似漫不经心。吉米狠狠地吸了口烟,再吐出来,回忆像烟雾一样把他包围。

“我以为显而易见,”灯神的声音闷闷的,语气却很豁达,“你看,我是个灯神,我的工作很简单。人们摩擦神灯,我从灯里面出来,实现他们三个愿望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神也会累的。我实现了无数愿望,但谁又能实现我的愿望呢?我不要三个那么多,一个就够了,我要解脱出来,拥有永恒的自由。幸运的是,还是有人能实现的。”他又吸了一大口烟,结束回忆。“你呢,糖糖男爵夫人?”

“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有报道,你肯定不关注时事,和现在的孩子一样。”

“我有,但我更希望从本人口中听到。”

“被叛徒斩首,篡夺一切,我想夺回属于我的东西,于是我做了唯一能做的事。”

茶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。

“所以我们都别无选择。”他总结道,她点头表示赞同。

这时,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,他们转过视线,贝皮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蛋糕,喉咙里传来嘶嘶声,好像气球漏气的声音,“你们怎么不问贝皮呢?”

“哦?”吉米笑了,“你有什么分享的?”

贝皮意外带着严肃的表情,“有!你凑近一点。”

哟,还搞得这么神秘?吉米难耐好奇,探身向前,叙事人却在听众耳朵凑到最近的时候,拿出小喇叭狠狠按响。

“叭——!”

吉米吓得叫了一声,猛地往后退,连人带椅子摔了个爽。

恶作剧成功的小丑放声大笑,吉米骂骂咧咧地站起来,冯糖糖绷着脸,阻止自己笑出来,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。他连自己的全名都记不得,怎么可能记得住自己的生平经历?

“贝皮啊,你记得过去的事情吗,哪怕一件?”

希望恐怕比咖啡里的砂糖还要渺茫。

 

“贝皮,做好准备,演出要开始了。”

马戏团团长提醒道,他嘴上连连应声,对着镜子做最后的补妆。一天演五场,周末七场,再持久的彩妆也坚持不到最后,他只能利用场次之间的休息时间匆匆补妆,至于演出穿的戏服,他干脆全天不脱。

他涂完最后一笔,满意地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:除了澄澈的眼睛,他整张脸都沐浴在色彩之中。左半边是红色的,右半边是白色的,眉毛却与之区别开,左边染成蓝色,右边红色。至于鼻子,他特意抛弃小丑一贯的做法,即只涂红鼻尖,而是把鼻梁到鼻尖的地方全部涂红,这样才能画出“香肠一般的鼻子”,观众才会被逗笑啊。

这招很很见“笑”,涂红鼻子后,他光是摇摇摆摆地进场,笑点低的观众已经开始笑了。

除了妆容,他还对服装有独到的见解。一开始他穿的是马戏团给所有小丑统一发放的戏服,花花绿绿的廉价布料,上面缀满闪点。他穿了几次就不穿了,声称这种戏服毫无特色,你可以在任何一家马戏团的任何一名小丑身上看到。对此,马戏团团长不客气地说,“爱穿不穿,不穿拉倒。嫌弃的话自己做一套啊。”

他真的给自己做了一套。

那是一套奇形怪状的连体衣服,一分为二,一半红,一半蓝,配拉夫领,乍看很普通的款式,构造却暗藏玄机——它有隔层,方便他在演出前往里面充满气,让整个人变得圆鼓鼓,像一根鼓胀的香肠,配合左摇右摆的步伐,在场同事都忍不住笑出声。

观众就更不用说了,他们爱死他了!只要他一开口,能让观众一分钟内笑成傻子。有一次,他跟同团的魔术师打赌,赌自己不开口的情况下就能把观众逗笑(魔术师坚持认为不讲笑话的小丑是不好笑的),于是他连夜排了一套无声小品,第二天一早就演给观众看,结果笑果拔群,观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十里开外都听得他们响雷般的笑声。魔术师只好愿赌服输,连续请了他一周的啤酒。

但他收获的不止啤酒那么简单。

这场表演让马戏团团长眼前一亮,看到了他身上的喜剧天赋。当晚,团长便一声不吭地出现在他的帐篷,打发走了和他打牌的魔术师和占卜师。小丑还以为自己要挨骂了呢,只好耷拉着脑袋道歉:“对不起,我今天没按剧本演,我保证不会有下次!”

“事实上,你可以有下次。”团长露出神秘的微笑,“你演得挺好,观众挺吃这套。这是你自己编的?你还能再编几个吗?”

“可以的,先生。”

“很好。你自己一个人能演吗?”

“你是说solo?”小丑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,“求之不得!”

“那就给我好好表现。”团长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,离开帐篷,当即把马戏团其他小丑炒了。他至此开始了一个人的表演。

团长不仅允许他自导自演,在服装和布景上也任由他自由发挥,只要他能让观众“渐入佳境”即可。整场马戏里面,小丑戏一般排得很靠,起到暖场的作用,目的是调动起观众的情绪,好让他们欣赏接下来的重头戏,比如驯兽、魔术或杂技表演。传统意义上,小丑从来不是马戏主角,只是引入正戏的序曲。

然而,他不一样,他的表演太过精彩,观众的兴致完全被调动起来,纷纷让他“再来一个!”“继续表演!”“我们还要!”后面的驯兽反而被衬托得黯然失色,鲜花和掌声都显得有点敷衍。

自打他单独表演后,观众不减反增,许多人都慕名而来,想看看这个小丑是否像传说中那么好笑。没有人败兴而归。从他踏入场子的那一刻,便狠狠碾压观众的笑点,让他们笑得前仰后合。可乐和爆米花不会在他表演期间售卖,以防有人被爆米花卡住,或把可乐喷在前排观众身上。有的观众看完一场还不尽兴,第二天还要来二刷,甚至三刷;有的观众看完他的表演就走了,对后面的魔术和杂技不感兴趣;还有观众(通常是粉丝)坚持坐到散场,为的是找他签名,和他握手。

那真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。他的口碑越来越好,很快成了马戏团的明星,墨岛二的红人。团长一再调动出场顺序,把他从一开始的暖场调至最后的压轴,后来干脆为他设立单独的专场,门票售价为马戏票价的三倍。起初他一天演三场,后面增加到一天五场,周末七场。场次虽多,入座率却很有保证。团长还趁热打铁,卖起他的签名海报、画像和玩偶,销量不错,周边和门票卖的钱几乎占马戏团收入的一半,算上小费兴许还不止。得益于他,马戏团不用再东奔西跑、四处巡演,而是扎根在墨岛二,反正观众自己会上门捧场。他的名字在岛二无人不知,甚至在岛三和岛一也口口相传。说到名字,媒体给过他很多光荣的头衔,比如“全岛笑星”或“喜剧第一人”,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团长给他起的艺名——小丑贝皮,虽然简单,但他喜欢,甚至胜于他的真名,因为“贝皮”代表的是一种身份,和从前的无名之辈有了本质的区别。

 

“你一天演那么多场不累吗?”

某天,同团的占卜师忍不住问他。那段时间由于流感,观众数量锐减,团长特意给全员放了假,贝皮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了。他二话不说,马上冲进魔术师和占卜师的帐篷,抓着他俩出来打牌。在他出名之前,他们三个经常聚在一起玩,每晚一到休息时间,贝皮连妆都懒得卸,直接往草地上一坐,把戏服的拉链拉到腰部,赤着膀子享受清风,和两位好友玩一把扑克,魔术师和占卜师会愉快地聊天,互相分享晚餐(通常是观众剩下的热狗、卷饼和爆米花,偶尔还能喝上凉凉的果汁或啤酒),贝皮却绷紧神经,留意他们的动作——这两个人由于职业缘故,出千和猜牌都跟玩儿似的,即使贝皮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,打起牌还是输多赢少。

现在,和他们作乐时间已所剩无几,即使演出结束,贝皮也要忙着给观众签名,收入虽然翻了几番,人却瘦了一圈,当他像往常一样脱去上衣,突出的肋骨触目惊心。

“我累死啦!”贝皮想尖叫,可嗓子已经在演出时叫哑了,“整天下来连口水也没喝,真想撒手不干。”

“那就跟团长说你身体负荷很重,他会增加你的休息时间的。”占卜师说,金黄的眼睛充满担忧,“我预感这会成功。”

“这么麻烦?直接耍大牌不演!团长能炒了你不成?”魔术师跺着脚,他是一只雪白的兔子,生气的时候喜欢跺脚。为什么一只兔子不作道具而担任魔术师,有人曾经带着半开玩笑的口气质疑过,兔子也带着半开玩笑的口气回敬:“我之前有魔术师的,我嫌他揪我耳朵忒疼,就抢过魔术棒把他变没啦!你也想被变没吗?”然后就没人质疑了。

“可是,可是,我又不想放弃这一切。”贝皮叹了口气,意识到手里这幅烂牌是赢不了他俩的,干脆明牌认输,“我确实很累,可我觉得挺值的,我活了那么多年,从未如此快乐。我喜欢聚光灯照在身上的感觉,喜欢观众的笑声,喜欢拥有自己的专场。观众为我鼓掌,送我鲜花,求我签名,更重要的是,他们爱我!谁也别想把这一切从我手中夺去,谁也别想。”

看着贝皮眼底的狂热和激情,两位好友交换一下眼神,决定不再提这件事。

当流感期一过,贝皮立刻恢复演出,敬业得让人感动。但入座的观众却不如以前多了,贝皮几乎立刻察觉到这一点。难道是他们看腻了吗?小丑担忧地想,很快,他就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。原来,在流感肆虐的时期,岛二新来了个流动马戏团,把观众吸引走了一部分。

这个马戏团规模特别小,与其说是马戏团,不如说是个体艺人凑在一起组了个团,演出内容倒是新鲜多样。有一对兄妹表演的是危险的喷火杂技;有一对夫妻能够跟鸟类沟通,命令它们完成鸟类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;还有一个小姑娘能在钢丝上面跳芭蕾。观众人数当然不能和自己的场次比,不过也不少,半个场子都坐满了,而且每场表演结束都会鼓掌叫好。

那是属于我的掌声……

他在底下篡紧拳头。

 

“你说不演了是什么意思?!”

尽管团长心里早有预备(走红的艺人大抵如此),这一天还是来得太突然。他忙提出条件挽留贝皮,“你是觉得待遇不公正吗?我最恨员工觉得自己受到亏待,尤其是你!涨薪的事情可以谈。”

“这不是钱的问题!”贝皮回来后大发脾气,还砸了很多舞台道具,动静闹得很大,团里其他成员纷纷掀开帐篷偷看这场闹剧,又被团长一声“少凑热闹!”轰了出去。

“那你是觉得太累了吗?这也好说,我其实早就想给你放假了……”

“不是这个!你自己出去看看,岛上来了个新团,正在抢走我们的观众!!”

团长一愣,随机放声大笑。贝皮却笑不出来,“笑点在哪里?”

“我大惊小怪的朋友啊,”团长走近他,把手搭在小丑的肩膀上,“就那几个不成气候的戏子?瞧把你吓成什么样了。我知道他们,但我连脚趾头都懒得看,他们表演的都是俗套的把戏,根本撼动不了你‘喜剧第一人’的地位,你还是最棒的演员,就别瞎紧张啦。”

但贝皮毫不领情地甩掉他的手,“我最初也是戏子!不行,这我不能容忍们。”

“那你想怎样,去砸场子?”团长感到一阵头疼,他从不知道自家明星这么骄傲。贝皮坚定地摇摇头,“我凭自己的实力压过他们,比他们更好,更出众,更精彩。我要他们的场子空空如也,而我的场子座无虚席。我要所有的掌声和欢呼,所有鲜花和礼物,一个都不留给他们!”

“不可理喻,你怎么可能斩获所有观众?这是遥不可及的奢求!”

“这是艺术家的追求!”贝皮咆哮出声,“而我就是艺术家,不是他们那种普普通通的演员。”

 

他真的连续罢演了一个月。

“我们的贝皮最近有点不在状态,请各位给他一点休息时间。”马戏团团长对外放话,打发失望的观众。可贝皮在这期间一点都没休息,他比平时还要忙碌。首先,他决心抛弃掉过去的剧目,重新编排新剧。可是,当他摊开纸笔,往日的灵感全部离他而去,剩他焦虑地坐在原地,看着空白的纸张不知所措。

谁也别想把这一切从我手中夺去。

嫉妒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,贝皮仿佛看到所有观众都离他而去,这情景让他寝食不安,烦躁不已。当两个好友小心翼翼地邀请他出去透透气,他粗暴地拒绝了他们,脸上头一次失去笑容。他们只得默默离开。

也许,灵感需要从角色本身寻找,他想。平时,我都是穿着戏服,假装小丑,当然只有演戏的时候才能使人发笑;但如果我融入角色,变成一个小丑,哪怕不演戏,日常生活中也能轻易做到这一点。原来答案就这么简单。

说干就干。

之后的那一周,他真的努力活成小丑贝皮的样子,举手投足之间全部都是戏,走路的姿态像鞋子里装了个弹簧似的,动作夸张而滑稽,声音浮夸而造作。他坚持让团员忘掉自己原来的名字,而称呼自己为“小丑贝皮”,以便入戏。当他和别人说话时,用的是贝皮念台词的语调,不是他平时说话的。团里其他成员都开始害怕他,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。

连魔术师都忍不住跟好友抱怨,自己只不过指出贝皮鼻子上的妆掉了一块,他就哀嚎着“我的鼻子!”奔回房间补妆,活像鼻子掉下来了似的。“他简直疯了,走火入魔!”兔子的耳朵耷拉下来,神情沮丧,“算命的,你倒是算算看,他要疯到什么时候?我想念以前的他了。”

占卜师的眼睛暗淡无光,仿佛锈铜,他也很怀念原来笑容自然的贝皮。“他没有疯,只是压力大罢了。我听说他要重新回归舞台,就在下周一,为此团长还做了好一番宣传呢。”

团长确实下了一番心血,他夸下海口,声称这是小丑贝皮回归后的“巅峰之作”,用的海报也是对比强烈的红蓝两色——贝皮的经典色系。他甚至暂停马戏团的演出,让团内演员打扮成观众坐上去,让场子显得异常爆满。他知道这种做法不太光明,但贝皮现在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,他必须这么做。

其实他大可不必,因为那天观众席上根本座无虚席,有的人不得不站着看。除了马戏团内部成员,还有众多翘首以盼的粉丝和观众,连记者也来了,举着照相机等待最佳的时刻。所有人都充满期待。

终于,一切准备就绪,随着鼓点的增强,场上的灯光逐渐暗下来,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贝皮往常出场的位置。

然而却没有人在。

怎么回事?有人问。团长的眉头紧紧地锁着,感到大事不妙。

场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叫,然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。灯光师犯了一个错误,追随声音把灯光打了过去,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,马上把灯光移走,可大家已经看到了,那是贝皮!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软绵绵地摊在地上,姿势极为扭曲。

团长的脸变得煞白,他马上压低嗓子,指挥驯兽师上前去把贝皮抬走,自己当机立断地站起来,清了清嗓子。灯光师这回聪明了,立刻把灯光打在他身上,让他占据观众的注意力。

“各位对不起,我们的设备出了点小小的问题,由于我们的安排失误,贝皮恐怕无法上场了。不过,我们为各位来宾准备了其他精彩的节目,欢迎各位继续收看。”

救场失败了,因为观众已经看到发生的事。

那是贝皮最失败的一次表演。没有笑容,没有掌声,没有欢呼,大部分观众在恢复照明后第一时间离开现场,有人脸色很糟糕,有人眼里含着泪,还有人嚷嚷着退票。记者第二天一早就将这场悲剧刊登在报纸上,标题是大大的“知名艺人贝皮回归失利,遭遇意外生死未卜”,刺激着读者的眼球。

贝皮没死,他摔伤了,但总体没大碍。事后他告诉两个朋友,自己本来想模仿杂技演员,从钢丝上跳下来,中途往戏服里充满氢气,让自己像气球一样飘下来,他认为这是个很棒的登场,之前排练的几次都很成功,但正式表演的那天,哪个环节出了问题,一切都毁了。

“别丧气,团长告诉观众们设备故障害你无法上场,观众们啥也没看见,只是遗憾没能看到你的表演罢了。”占卜师想欺骗他,但贝皮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。当两位友人离去,团长捧着一份报纸进来时,贝皮立刻从报纸标题看到真相。

“你听我说……”他的声音虚弱极了,可团长大手一挥,用一个“到此为止”的手势制止了他。

“贝皮,你这次丢人丢大了。”团长第一句话就是这个,“你飞得太高,看看你摔成什么样,我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,老老实实养伤,等恢复健康,就乖乖地给我回来演戏,演以前的就好,别整那些花样。听懂没有?”

“这只是一次意外……”他试图争辩,可团长冷笑一声,“这次意外差点要了你的命,还让我们全体跟你一样变成了小丑,成了大众眼里的笑柄。别跟我扯什么艺术家演员的屁话,我听够了,我把你包装炒作成红人,是为了卖更多的票,不是让你像气球一样自我膨胀,飘到天上去。观众把你当第一笑星看,我知道你的底子——你不是艺术家,连戏子都不是,就是个小丑,靠哗众取宠吃饭的猴子,”他对着小丑的脸吼道,“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!”

每一句话都像飞刀,扎进他的心脏。贝皮看着团长,这个人是自己第一位粉丝,他曾经是那么支持和赏识自己,现在却把自己踩得如此一文不值,痛苦让他眼底盈满泪水,然而第一滴泪水落下之前,又被怒火蒸发殆尽。

他拾起了桌边的烟灰缸,朝他狠狠掷去。

 

“你丢得那么准,怎么不去扔飞刀?”

话不是他的朋友说的,他的朋友已经全走了。自从团长丢掉一只眼睛,就带着马戏团其他人匆匆忙忙离开墨岛二,“去别的地方发展,寻找机会。”占卜师的来信上是这么解释的,事到如今,只有他和兔子愿意与他通信,其他人都像避瘟神一样避之不及,尤其是团长,明明伤势那么严重,为了早日远离他,竟然提前出院,一声招呼也没打。

也不必了。他知道团长没说出口的话:他恨自己,自己被炒了。

没有朋友关怀,没有粉丝探望,反倒迎来了竞争对手的“慰问”。说那句话的是那个走钢丝的女孩儿,新来岛二的马戏团成员,现在,托贝皮的福,他们竟然打算在岛二“长期发展”,他们怎么敢染指自己的地盘?他们还派代表来看他,嘴里说着同情的话,眼底却藏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。落井下石的婊子!

笑吧,趁现在赶紧笑,等我出院后,看我怎么把观众抢光。

但这已经是不可能是事情了。自从他演砸后,观众已经对他失望,当报纸上写他用暴力手段伤害前任领导,观众更是粉转路人。负面新闻永远是杀死艺人的第一利器,加上没有人帮他公关,给他包装宣传,他康复后的第一场表演,入座率四成都不到。

来的人有一大半还是看他笑话的隔壁团成员,故意在不好笑的地方大笑出声。结束后,他收到一束鲜花,可当他翻出里面的小卡片,发现收礼人写的不是“小丑贝皮”,而是“过气明星”。

他反手把它扔进垃圾桶。

刚才的演出一切都没问题,为什么观众还是不买账?贝皮对着镜子反思。一定是因为我技艺生疏,没有入戏,观众爱的是贝皮,不是这个病秧子。

“你就是贝皮。” 

从哪里跌倒,就从哪里爬起来,他对着镜子再次上妆,回到鼓鼓囊囊的戏服之中,从此再也没有卸过妆,也绝不脱掉戏服。“从现在起,你是喜剧第一人,全岛笑星,当红的小丑贝皮!你不是其他任何人。”

从那天起,他变本加厉地排练,争取和贝皮这个角色“融为一体”。每次说话前,他都要想,贝皮会怎么说话?用什么语调?然后用设想中贝皮的语气说话。每次抬起脚前,他会想,贝皮肯定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走路的,他会蹦蹦跳跳,于是他模仿贝皮的步伐跳起来走路。甚至每次眨眼前,他都会脑补贝皮的做法,然后效仿之。有一天早上,他收到兔子的来信,当他回信的时候,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落款,干脆写“你亲爱的小丑贝皮”。为此,他十分得意,这难道不是极大的进步吗?他就要变成贝皮了。

唯独一点他学不像,那就是贝皮“飘飘然”的感觉。贝皮是气球,他却是血肉之躯,做不到贝皮那种“气球般的飘逸”,他一开始以为是戏服的气没打够,可当他疯狂往里面注入空气时,却听见一声炸响。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,自己已经在一堆碎片中哭泣了很长时间。

我必须变成贝皮!

原先,他听占卜师说过一个人,一个地方,一纸近乎疯狂的合约。也许这只是江湖谣言,也许根本不是真的,但他除了放手一搏,别无选择。

怪不得你要把这里装修成赌场,他笑了。若非孤注一掷,谁会来这里?

 

出来的时候,他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气球人。

他的身体充满空气,鼓鼓胀胀,鼻子和眉毛向外突出,犹如香肠,手指变成圆滚滚的小东西,眼睛却变成黄色,浑浊的颜色,疯狂的颜色。如果他想飞,可以轻易把头或身体变大,带动身体飞上天,想降落的时候再放掉一些空气。妆容和戏服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,从此再也去不掉。

他的大脑也变成了小丑的大脑。逻辑分崩离析,思维融成一团,记忆支离破碎,如果他还会思考,那也是思考怎么样把人逗笑。他大脑曾经是一栋秩序井然的思维宫殿,现在却已经坍塌,变成一座游乐园里的充气城堡,结构混乱,造型夸张,一切都是软绵绵的,你可以上面跳来跳去。至于记忆,他曾经拥有一座图书馆,藏书虽然不多,但都整整齐齐地放着,需要的时候能派上用场,现在图书馆却近乎报废,许多藏书遗失了,部分被雨水浸泡,里面的字迹模糊不清,还要一些被摆在错误的书架上。总之,很多简单的事情都已经想不起来了。我为什么要签订契约?我的两个朋友呢,他们去哪儿了?这里是什么地方?我要干什么?还要最重要的……

我是谁?

哦对,瞧我这记性,我是小丑贝皮,Beppi the Clown,货真价实,如假包换。

他的内心轻飘飘,身体也随之膨胀起来,越升越高,几乎可以摸到天边的云。

 

“贝皮记得你。”

当贝皮拿一根圆滚滚的手指指着冯糖糖时,她以为他还在开玩笑,“你记得我?可我对你毫无印象。”

贝皮浑浊的黄眼睛中,浮现出了什么清晰的东西,“我曾在你的城堡为你表演过,还记得吗。我记得灯光,掌声,鲜花,还有糖果,你笑得前仰后合,可喜欢我的表演了,是我的大粉丝。”

他这么一说,夫人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,很早很早之前,自己还很年幼的时候,有一天城堡里来了一群巡演的演员,他们张灯结彩,好不热闹,其中演得最欢的当属一个小丑,演得可逗了。她记得当时自己确实有笑,事后还吵着闹着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弄臣,当然被父皇拒绝了。

那个小丑就是贝皮吗,冯糖糖实在想不起来,事情过去了那么长时间,况且,谁会记得一个戏子?

“你不记得我了吗,毫无印象?”

她正准备否认,却见小丑露出最伤心的表情,眼泪在混黄的眼里转啊转,马上就要落下来。吉米在旁边很响亮地咳嗽了一声,冯糖糖见势不妙,马上改口:“当然记得,你演得精彩极了,看完你的表演,我一直跟父皇要一个小丑作伴呢。”

“真的吗?你想要我?”他立刻喜笑颜开,“我现在就可以给你!不收钱。”

而她只是摆摆手,“那是以前,我现在不想要你了,倒贴钱我也不要。”

 

=================END==================

 

反正这就是小丑为了追求艺术,走火入魔,入戏太深再也出不来,彻底变成小丑贝皮的故事。

由于脑子不清楚,无法正常演出,贝皮慢慢走向没落,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被灯神和夫人看上,一起拉去开游乐园。

最喜欢夫人,所以脑子里给她留了个席位。后来发现灯神也不错,一度陷入纠结,“清华和北大到底要去哪里?”

贝皮那两个朋友身份都很明显吧,魔术师兔子是赌场那个Hopus Pocus,占卜师是生前的盲鬼。马戏团炒掉小丑后收入锐减,就把他俩裁员了。一个比较走运,投奔赌场,成为常驻;一个比较倒霉,在车上遭遇车祸当场惨死,死前还瞎掉双眼。

有机会写写这三人的故事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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